经过了一夜的狩猎,猫头鹰扑棱着翅膀晃晃悠悠地飞向自己舒适安心的树窝,钻进铺满了柔软枯草的床铺,满足地闭上酸涩的双眼,静静蓄积力量,哪怕是树下扰人的人类步伐与交谈声也不能打断它安宁的休憩。

    “莫嘉娜,我们必须回去禀告父王你的安全。梅林和那个孩子的寻找可以交给卫队继续搜寻。”阿瑟看着前面依旧不停朝着树林未知方向前行的少女,要不是刚才默契十足的配合,他想他绝对会抛弃少女极有可能对自己的精神与□□实行不可预知损害的顾虑,而绑她回卡莫洛特。她不知道当父亲听到她失踪并可能已经成为那群心怀叵测的反叛者们手中的人质时,父亲的表情是如此的震惊和担忧,仿佛一直明亮的篝火被瞬间熄灭。而且,阿瑟感到自己的脸部似乎又出现了可疑的热度,莫嘉娜身上干涸的血迹让莫嘉娜……看上去……不太典雅……

    不知道后方阿瑟脑中绝对会被自己讽刺的思想,莫嘉娜当然十分愿意离开这片美丽但平凡的树林回到熟悉的卡莫洛特,让自己的养父可以远离对肩部旧伤完全没有任何益处的焦虑忧心,自己也可以泡上一个热乎乎的澡洗掉身上被蝇虫垂涎的血渍,安慰自家快把双手虐待得失去原本肤色的格温。但不幸的是,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莫德瑞德的呼救,她的理智与情感都在催促自己的步伐能够再快一些,再大一些,去解决某些令人很难产生正面情绪的麻烦制造者。莫嘉娜尽量控制自己面对阿瑟时习惯性的讥讽语气:“抱歉,阿瑟,但请允许我无法解释的固执,我必须现在找到梅林和那个男孩,立刻!”

    清晨的山林,褪去了点点的银色的夜装,披上一层柔和透亮的浅金色,如同沾满了栀子花蜜的香脆面包片,香甜诱人,引人忍不住靠近,吞下这难得的芬芳。但树林某处遗弃了晨光馈赠的对峙,如同洒上了一层胡椒盐一般,让人不得不叹气地移开手指,摇晃着身躯离开。

    梅林双手将男孩紧紧与自己相靠,警惕地盯着突然出现的,被阿瑟和莫嘉娜小姐已经消灭了不少人数但仍旧客观的反叛者们。他的脑海中划过无数的咒语和图片,但紧张的情绪与大半夜的奔跑让他无法顺利地发出一个清晰的单词。他简直不能够理解,原本应当是一件极其顺利,甚至应当顺利得能够回到城中享受晚餐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与这群如同暗夜里不知疲倦的游魂般的家伙们相遇。一个晚上,如果不是自己的机警与坚持,早就被这群比水蛭还要缠人的家伙们抓到了。不过,在这场不让人感到享受的追逐之中,梅林不得不懊恼地承认:

    他迷路了……

    幸好没有被这个糟糕而且绝望的认知打击到,梅林仍然坚持护着那小小柔软的身躯,瞪大着双眼,紧抿嘴唇,慢慢后退,希望寻觅到机会施展魔法逃脱,最起码在莫嘉娜小姐听到男孩的呼救赶到之前拖延时间。他很清楚地意识到,他不可能在魔法与武力上同时胜过这群反叛者们。

    “把那个男孩给我们,如果你还想回到卡莫洛特做一个随时会被国王送去行刑台的男仆。”经过了长时间的追踪寻找,领头者也不愿再施舍任何的表情,一步一步逼近,漠然地威胁道。

    “Svelt!”梅林抓住机会,大喊着伸出右手,看着领头者飞起的弧线,趁着其余人回头的瞬间,抱起不出一声却手指颤抖的男孩,奋力朝着树林浓密处跑去。

    “Forbairnypile!”随着嘶哑的喊声,梅林眼前骤然跃起一道熊熊的火墙,橘色耀眼的亮光带不来一丝的温暖,只让梅林感到死亡的气息。护着男孩,梅林回头,望见领头者已经被旁边一个高瘦的家伙架了起来,咳嗽着护着自己的胸口,眼神锐利的盯着火光跳跃中的梅林:“显然,你也不愿意再见到乌瑟,那就永远留在这里,相信这片树林会很乐意接受你的躯体的。”说完,便示意自己这边的行动。

    火焰不知疲倦地舞动,肆意释放仿佛无尽的热量,轻眨眼睛,感受林间深处传递来的气息,无法沉静下来思考咒语的梅林决定抱着男孩滚出这个火焰圈。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在勇气流失之前付诸行动,一声闷哼打断了自己的呼吸,睁开眼睛,看到金色短发与纤细的身影,梅林发誓,今后他一定不会再与盖厄斯和兰斯洛特抱怨阿瑟的不可理喻。

    莫嘉娜瞧瞧躺在地上还在抽搐的身体,用衣角随意擦拭了剑锋,沾染着新鲜血迹的衣饰为少女的笑容添上血腥的意味,不赞同地摇头道:“森林玩火可不是好孩子该干的事。”抵挡住一名已经反应过来的反叛者的攻击,莫嘉娜快速跳下凸出的岩石,继续昨日未完的战斗。

    另一旁阿瑟躲开砍下手臂后喷洒出的热血,手肘撞开背后冲过来的另一个敌人,靠近莫嘉娜的后背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莫嘉娜,再解决几个,你带着梅林和男孩离开,我负责拖住他们!”

    将剑从一个反叛者左胸迅速抽出,带着如同泉眼涌动的泉水般的血液,莫嘉娜背靠阿瑟不屑道:“如果将角色交换一下,说不定我会对你令人感到绝望的智慧重新燃起希望。”

    阿瑟闪过砍向自己大腿的板斧,感到冰凉的金属与自己肌肤相贴的战粟,毫不犹豫的挥剑砍下依旧执意攻击自己下半身的大个子的脑袋;狠力踹上意图绕过自己攻击莫嘉娜的一个反叛者的腹部,让他感受大地的宽容。被燃起的斗志,除了用敌人的鲜血浇熄,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抑制。“所以,”与莫嘉娜交换位置拼劲气力挡下重击,感到自己佩剑与敌人佩剑摩擦发出的鸣叫,阿瑟略微偏向莫嘉娜说道,“让我们清扫一下这片树林。”

    “这真是从我遇到你以来最为悦耳的建议了,我不得不赞同。”莫嘉娜快速回应,顺势用剑尖刺穿试图发出暗箭射向阿瑟的反叛者的左眼,来不及避开喷溅的粘稠液体,只能任由红色在自己的衣服上蜿蜒出妖娆的纹路。而无暇顾及的少女,双手紧握剑柄,平稳自己的呼吸,争取放松恢复有些酸涩的手臂和急促的气息。

    梅林看着反叛者们不甘地倒下,又不甘地爬起,直至最后躺在这片土地上闭上不甘地双眼;他看到阿瑟腿上划开的血痕,也看到莫嘉娜小姐已经渐渐低垂的剑尖;他告诉自己他需要做些什么不成为阿瑟与莫嘉娜小姐的隐忧。梅林快速默念着自己熟悉的咒语,抱紧男孩,再一次张开已经颤抖疲软如融化的黄油的右手,对着眼前的橘色念出自己所能够想到的元素魔法咒语:“Cumethoden!”原本轻柔的林间风如同被激发了心中狂暴的野兽,变得羁傲,随着梅林的手势劈开连绵的火焰之墙,梅林快步跃出火焰的包围,立刻向林间斑驳的绿色冲去,寻找安全的遮蔽之处。

    “你以为,”早已放弃了领头者的冷静与巫师的矜持的反叛者首领,握着沾满鲜血枯叶的长剑,突兀地挡在梅林身前,转动手腕,剑尖勾起残忍的弧度,一如嘴角的微笑,“这就是结局?”他的伙伴,曾经捂住他的哭喊躲过乌瑟军队的搜寻,但让自己在森林深处尽情靠在肩膀上大声哭喊的奥尔;在深夜篝火旁带着脆弱眼神畅谈过自己梦想的盖瑞特;永远大口喝酒,大口咬着烤肉的埃尔德雷德……都躺在地上,不管是壮硕的,瘦弱的,不管是湛蓝的,灰蓝的双眼,全部都失去了温度,失去了心跳,失去了声音,失去了笑容,只有他,站在这里,看着他们因为总是藏在斗篷下而显得苍白的肌肤更加的惨白,染上倒下时扬起的碎叶尘土,还有飞溅的血红色,却构不成一副让他喜悦的画作,有的只是愤怒!绝望!愤怒!绝望!他知道,那两个残忍的皇族,如同他们的父亲,早就忘却了人类情感的人形怪兽,是这场杀戮的执行者;但他更清楚眼前这个德鲁伊一族的男孩是这次引来这两个杀戮者的源头。他太清楚这个男孩在德鲁伊中的重要性和他的小秘密。他后悔为什么会想到与德鲁伊合作;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要与这个只会将仇恨默默吞咽,然后颤抖着身躯卑微地缩在肮脏角落祈求神明垂怜的可怜虫的合作;为什么要不惜牺牲自己的原则绑架这个仿佛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无能的男孩;为什么要继续想着这个男孩不舍地追踪;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呼唤来两个从黑暗中归来的杀戮者?!为什么?!一脚将这个自以为是的小巫师,掩去了光泽的剑锋高高扬起,宛若垂死天鹅最后饮歌鸣叫,而后狠狠落下。

    “莫嘉娜!”

    “莫嘉娜小姐!”

    在险象环生的对峙下,与阿瑟最终站在了这片被血腥红色装饰过度的树林,莫嘉娜还没有嘲讽阿瑟的失误,一直分神注意梅林与莫德瑞德状况,立即察觉到了那边的异常。没有丝毫的迟疑,莫嘉娜强忍肌肉僵硬,急速冲到莫德瑞德正张大的嘴之前,反手举起重剑准备接下这一饱含了疯狂,悔恨的一击。手中的剑在触碰到对方剑锋时一颤,如同内里已经布满纹路,濒临奔溃的水晶,刹那,碎裂声,坠落声化作夏末的离别曲,祭奠最后的温度。

    阿瑟看到随风摇摆的雏菊,仿佛吟唱着挽歌;看见少女黑色的长发飘起,碰到漏下的金色阳光,泛出瑰丽的金棕色;看见白皙的肌肤上有着一道血痕,凝固的线条在少女倒下的瞬间崩裂;但他却什么都来不及,来不及阻止少女急切的步伐,来不及挡开没入少女腹部的冰冷长剑,来不及接住少女倒下的躯体……一剑让那个疯狂的巫师沉入永远的黑暗,阿瑟颤抖着手,如同对待世界上唯一一只会哼唱他最爱歌谣的美丽夜莺,用手掌轻柔地托起失去了往日骄傲的脸庞,小心地拨开发丝,蠕动着双唇,想要开口,叫出那个他偶尔会咬牙切齿的熟悉的名字,可是却如此的微弱,如此干涩,没有办法挽留她嘲讽的嘴角,没有办法唤回她曾经固执的眼睛,他唤不醒她。

    “莫嘉娜……”

    “莫嘉娜……”除了重复少女的名字,阿瑟脑中没有任何其他的词汇。

    阿瑟闭上眼让自己沉静下来,他知道,莫嘉娜不需要这么一个可笑无知的王子在她身旁点缀她的狼狈。他应该拿着木哨召集那些永远慢吞吞的侍卫队,带着莫嘉娜回到卡莫洛特,让盖厄斯医治莫嘉娜,然后等待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等着莫嘉娜一如既往得抛弃贵族准则,笑着闯进自己的卧房让自己在清晨愤怒咒骂……莫嘉娜一定会,一定会睁开眼睛,坐在父亲左手边的椅子上,在父亲低头的瞬间,与自己偷偷约定训练的时间,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