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漫长得令人永远记不清细节的历史上,对于人美好仪态的追求与向往总能占据即使片段零乱也无法忽视的历史进程之中醒目的位置。甚至到了现代,曾经的流行歌曲里仍然夹杂有“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诸如此类的仪态标准。当然身为一名应该只出现在欧洲传奇故事话本中的人物,并且每日饮食料理中的(这里必须要对莫丽厨娘表示深切的抱歉)烹调手法,都会让当初还未适应新身份的她生出向佛祖忏悔自己不知名罪行也许能够改善菜色这种媲美白日梦的期盼的时代,哪怕她身处卡莫洛特中最为尊贵的家庭当中,她也十分理解使用中国古代皇室的仪态标准来要求阿瑟将会是一件被告知卡莫洛特城内今冬的蔬菜存储在冬天结束前已经用罄更为残忍的事件。但是……莫嘉娜努力控制讥讽神经的活跃,她也无法认同一位具有高度赞誉的王子,即使对于那些赞美她一直保持中立或者否定的态度,也不应当在一位女士面前呈现“扭捏”这种完全背离骑士抑或王子描述的行为方式。

    阿瑟用大拇指抚摸着剑柄,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与往常,曾经可以无视莫嘉娜嘲讽进行反击的日常一样,虽然他可以感觉自己身体的热度正违背自己的意志慢慢朝着脸部汇集。脑海中原本演练了许久的开场白也在面对少女的刹那被击成了碎片,徒留下空白等待再一次填补。阿瑟喉间溢出一声咳嗽缓解自己的紧张,他必须找到一个话题,一个莫嘉娜不会拒绝回答的话题,他可以感觉到少女渐渐失去耐心的气息。也许是精灵与林间仙灵对于这位未来成为传奇的王子的眷顾,阿瑟终于在少女眼部肌肉不可逆转地做出完全有失其头衔的运动之前,脑海中一双淡漠的眼睛解救了他:“那个小鬼,如果你再寻找不到任何人愿意收留,我不敢保证在我注意之前,他那颗小小的脑袋不会因为疏忽成为某些人长剑下无辜的牺牲品。”但在结束的一瞬间,他却无法抑制地懊恼起自己的话题与口吻是多么的糟糕,简直比在树林中射出关键的一箭时被梅林这个冒失的家伙碰撞而偏离了狩猎目标更让人愤懑,无奈。

    小鬼?莫嘉娜落下挑高的眉尖,思索了一番后,便意识到阿瑟口中那个随时存在生命危险的孩子应该是莫德瑞德。是的,在当时的境况下,她的状态不允许自己对任何的话语行为产生反应,当然也就无法对莫德瑞德进行妥善的后续安排。不过……当她在梅林房间看到莫德瑞德正拿着木勺乖巧地吃着燕麦粥的时候,她以为这段时间是梅林担负起了照顾莫德瑞德的责任,而不是……自己正面对着的……正用自己的肢体语言表达着她完全不能也并不想理解的意义的……王子……阿瑟……当然,既然他最终摒弃了他那颗头颅里奇怪的思维而愿意来到自己面前用这种笨拙得令人怀疑其脑部发育的友善举动,莫嘉娜表示她不介意展现自己的宽容继续对话。

    “如果我的双眼没有欺骗自己,我是在梅林的屋子里看到了‘小鬼’,虽然我不否认某些只懂得挥剑的家伙的确会偶尔打扰盖厄斯的研究,但我也确信他们的剑还没有穿过盖厄斯袭击一名男孩的可能性。”

    “呃……”阿瑟下意识地解释道,“他对于剑术具有不错的天赋,所以我特别允许他参加日常的训练。”

    ……所以,这才是莫德瑞德可能被那些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握住的“某些人”……威胁生命的真正缘由……莫嘉娜十分赞同早期培养对于孩子的重要意义,但这是建立在能够让孩子在适当的环境下接受适当的教育方式的前提之下……好吧,回忆起自己曾经接受的训练,她不得不承认在这个纯真朴实的年代,孩子们就是在如此的训练方式下茁壮成长成为一个个担负起守卫家园的勇士的。所以……她愿意维持着这份宽容继续和阿瑟对话:“我相信在找到收留孩子的人与去训练场和一群随时会把手中挥舞的剑脱手而导致事故的新手之间的联系,也许只有与莫丽厨娘和厨房老鼠之间的相互爱恋比较才能显示两者之间的因果是多么的鲜明并且让人无法忽视。”请原谅她话语结束时不自禁的轻声嗤笑。

    阿瑟承认,当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躺在床上的莫嘉娜时,对于那个男孩,他当时根本没有思考男孩的问题,只是示意梅林照顾他。等绝望的气氛终于败退散去,所有的一切恢复了往常……是卡莫洛特绝大多数都恢复了往常后,在一次训练时他偶然发现男孩对于剑术的天赋后,他只是随意任由他拿着木剑在训练场练习,竟然遗漏了寻找这个男孩父母这件事务。而现在,他却开始利用男孩来打破自己与莫嘉娜的僵局……诚实地来说,这是一个绝对不会令人感到光荣愉快的错误。可是,这不应当成为他与少女对话的主题!阿瑟望着走廊外的墨绿的藤叶,克制自己心脏内自从面对少女后扑腾得更为欢快的鸟儿,一字一句缓慢说道:“我为我那天失礼的行为表示诚恳的歉意,如果这可以平息你内心的怒火或者缓解任何不适的情绪。”

    “抱歉,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你是指这十几日里你对梅林毫无理由的虐待,以及随意更改巡逻路线给卡莫洛特人民造成的生活困扰?”莫嘉娜用手轻轻抵着额头,状似疑惑地询问。

    “是,我对于这些时日自己没有考虑他人的行为同样抱有歉意!”阿瑟咬了咬牙,回转视线直视莫嘉娜说道,“我更想为这十几日自己欠缺考虑的极度无礼沉默向你道歉,为那天自己鲁莽逃离你善意挑起的话题向你道歉!抱歉,莫嘉娜。”心中的鸟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歉意,合拢了原本舒展的双翅,渐渐安静下来,让他的心跳恢复沉稳的节奏。阿瑟可以观察到自己眼前的少女仿佛被黑夜中怪兽的吼叫惊吓住而失去了思考能力的呆滞模样,他有些窘迫地继续朝着走廊外的风景张望,即使连一只普通的雀鸟的踪影都无法发现。

    莫嘉娜眨了眨因为长时间保持睁眼状态而干燥酸涩的双眼,缓缓从阿瑟独特的暴风雨式的道歉中恢复过来。她对阿瑟能够用如此直白坦率的方法进行道歉并不感到十分的意外,作为卡莫洛特城中除了养父之外占据阿瑟成长历程中最为多数时间的自己,她对阿瑟的性格与处理方式,可以自信地表示,她甚至可以在骑士团选拔中运用一点微末的话语技巧左右阿瑟的判断,虽然这件事的艰难程度并不比让她正面挥剑砍下狮鹫的脑袋更加轻松。真正令她停顿了思考的是,阿瑟说话时眼睛蕴含的情感……似是冬雪过后天空徘徊的金雕发现猎物时独占的锐利,又似同呵护夏日最后一朵玫瑰的谨慎,这种如同盖厄斯调配的苦涩药剂中混合了蜂蜜果酱所意外制造的一种无法解释的味道,令她不由停滞了思考。

    少女的寂静无声使得阿瑟放弃了对于走廊外植物布置的审评,再一次转过视线,抓住身旁的石柱缝隙轻柔了语气道:“我恳求你的原谅,莫嘉娜。”似喃喃低语般的音调,却清晰沉稳,无法令人忽略。

    少年的头微微垂下,金色的额发遮档住了莫嘉娜更加仔细的审视,也将她欲询问的语句堵在了她的双唇之间。她,是不是对于这位童年成长的伙伴,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太过于缺少关心了?莫嘉娜不得不开始忏悔自己身为卡莫洛特王子的姐姐以及好友的失职行为。的确,她对于阿瑟这段时期诡异得可以比肩即使是现代科技也无法解释的世界谜团的言行举止没有实行有效的开导,甚至任由他在自己不知名的自责当中度过每一次黎明的出现,实在是极为自私冷血的行为表现。毕竟阿瑟在习惯了争锋相对后却突然做出这种为“对手”牺牲生命的不可理喻的行径,而且在往后的通常相遇下,自己绝对会对此次事件进行适度的嘲讽以此调剂有些枯燥的皇室生活……她充分地理解王子的自尊是多么不愿意面对这种必然的羞辱……即使她还是认为这一次阿瑟的反应有些超越自己的预期,但这当然不是解决眼前问题所应当秉持的猜测。因此,莫嘉娜认为,现在她必须暂时地抛却自己对于阿瑟的习惯嘲讽模式,展现一种自然亲密的态度以此消除阿瑟内心深切的歉疚之意。况且,姐弟之间还有何种矛盾能够分隔两者的情感,不是吗?

    阿瑟默默低垂着弧线优美的额角等待少女的审判。他的生命中曾经遇到过如此匪夷所思的怪兽,他感到过害怕恐惧,但他最后仍然用勇气面对、杀死了它们;他也曾经不得不与剑术卓绝的骑士进行生死决斗,他的心情沉重过,焦躁过,却仍旧用自己的剑刃结束了他们的心跳……可是,他的心正在向自己传递着一种他似乎从未如此清晰感受过的情绪—忐忑,他作为王子的生命中不应当出现的一种情绪。现在,这份忐忑正由于少女的静默而越发的强烈,令他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下颔,胡乱思索着自己当初被莫嘉娜惊吓而出丑的往事。直到,左肩被重重拍下,直觉地想要拔剑挥砍,才意识到左肩上手掌的娇小,还有一丝丝的蔷薇绽放的芬芳,皱眉抬头,发现莫嘉娜的双眼是多么接近,他几乎能够细辨出她瞳孔的缩放。

    “阿瑟,”在成功地唤醒了处在沮丧边缘的少年后,莫嘉娜将自己的口吻调节成自己所能做到的最为自然轻快的节奏继续道,“虽然相比起你对于这次可笑失礼的道歉,我更愿意见证在剑术上你对我的臣服。”

    “……我的态度十分郑重,莫嘉娜。这不是一个玩笑。”阿瑟稍稍退离了一些距离后无奈道。

    “我的意思是,”莫嘉娜慢慢抓紧阿瑟意欲脱离自己手掌的肩膀稍稍凝重了语调道,“我不会接受你的道歉,因为,”莫嘉娜直视阿瑟双眼中弥漫开来的雾霭继续自己的话语,“我们之间的亲情与友情还没有如同烤焦的鸡骨一般脆弱易碎到需要为这种……偶尔偏离了正常行为方式的情况展现出如此深切的歉意。”

    在听到莫嘉娜拒绝接受自己的歉意之时,阿瑟的心便失去了跳动的活力,所有的感官都仿佛被邪恶的魔咒困缚住。他仿佛预见自己不得不继续遵循与莫嘉娜如同两个来自遥远边境的陌生旅客偶然在卡莫洛特相遇却漠然移开视线的生活轨迹。或许,唯一的幸福就是自己可以放弃压抑心中那只遇到少女便迫不及待引亢高歌的蓝色知更鸟……可这……却又是自己……这几日思绪里最渴望实现的……他了解自己,在他心脏的一个小小角落里,有着一份固执,日夜敲击着他的头脑,让他放开禁锢,去尽情聆听心中鸟儿欢快的哼唱,去感受羽毛拂过心脏的细颤,去坦然接受它的指引……不过他终于可以拥有足够的时间与决心将这只不该驻留在他心尖的客人驱逐出他的领地,在少女否决了他的恳求之后。

    “阿瑟!”

    “还有什么事,莫嘉娜,我想我必须回去安排今晚的巡逻工作了。”现在少女的声音只会令他察觉到自己的难堪,阿瑟敷衍着莫嘉娜的话语,转身想要离开这个并不可能成为幸运之地的走廊。

    “看着我,阿瑟!”莫嘉娜意识到自己这种有些迂回的显然没有被自己眼前的金发少年的脑袋真正理解,她立刻表现出应有的果断扯住阿瑟的手臂将眼前已经背对自己的少年拉回石柱旁边,并双手捧住少年回避的脸庞,靠近对视道:“我很生气,我对于你这十几日沉默躲避的行为感到非常的失望,但是!”努力拉回少年再一次逃离的脸颊继续:“我们是姐弟!阿瑟!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任何力量可以割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只有死亡!明白吗,阿瑟?!”

    “只有,死亡?”阿瑟感觉到内心的鸟儿已经不顾自己的警告再一次将自己的心脏作为舞台开始新一场的演出。

    “当然!绝对!所以如果你继续因为过度展现姐弟之情而感到羞耻躲避,我一定会狠狠地在你脸上留下些暴力的印记,把你躯体里那些愚蠢的想法揍碎!”莫嘉娜全力与阿瑟对视道。

    “你不介意?”

    “等你做出的行为后果恶劣到即使是世界上最纯洁神之祝福也无法挽救时,我允许你询问我是否介意!”莫嘉娜靠近阿瑟的脸庞坚决地回答。她的眼眸中拓印下阿瑟的双眼,那双迷雾驱散,璀璨飞扬的眼眸,也许夜之女神的宝盒里最为晶莹闪耀的星辰都会在此显得黯淡。

    ……不过夜之女神会不会羞恼于自己的形容在黑夜播下诅咒?莫嘉娜聊胜于无地思索回忆下午自己与阿瑟的对话,尽力调动着自己嘴角的肌肉,展现自己被小丑喷火点蜡烛的助兴表演惊艳到的神情,虽然她认为这位小丑没有梳理整洁的额发以及猥琐的笑容令他的表演大大降低了愉悦女性观众的可能性。但是,莫嘉娜眼角注意自己的养父与其他五位国王赞赏地鼓掌,她还是愿意忽略这“小小”的瑕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