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入高中之前,我一直生活在九里香。

    九里香是彩色的。

    青色的天,灰色屋顶,鹅黄砖墙,端正的赤白橡是九一中学的特色,茶色的商业老街在晚上会亮起大红灯笼。

    知秋路上我们常去的几间紫色房子足够供我们消磨学余时间,最大的家具城又一次扩张,重新粉刷上绚烂的金。

    白色的九里香一直从初春开到夏末,每日穿梭在其间的,是浅绿色的人。

    九里香是花,常开不败。

    九里香是城,百年不朽。

    她坐落得不偏不倚,离省会槐舟市很近,坐慢悠悠的大巴用不了一小时。

    但从槐舟市来的梁拓西说九里香是乡村,是山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刚被从市里送来外婆家。久未翻修的马路上,他追了他爸妈的车足足五里路,用石子扔,用嗓子喊,哭到声嘶力竭。五公里之后,车子狠心加速离开,尘土扬了满天,梁拓西成了被丢弃的小孩。

    “他八字跟他爸妈相克,他爸妈一直想要个女儿。”

    “也忙得很啦,开那么贵的车,有钱人,哪有时间带孩子。”

    街坊邻里流传了不下五个版本,又渐渐衍生成十个,二十个,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

    这些流言并不影响梁拓西我行我素。他似乎有换不完的新潮衣服,穿上它们满大街地跑,每一条街上的石子都被他摆满一台阶的限量版球鞋踢过,兜里的钱够他每天消费,他用他那双高于顶的眼睛看每一个收银员,再回头去瞪假期里无所事事、有大把时间来观察这位“城里人”的学生。

    学生们不知道梁拓西的名字怎么写,背地里用“两坨屎”来鄙视这位他们始终搭不上话的外来人,嘴上的态度和眼睛里透露出来的艳羡恰恰相悖。

    梁拓西不理会跟他同龄的小孩,不理会周边面带善意的邻居。

    他不理会任何人。

    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主动走过来跟我说了话。

    他骂我土帽儿。

    那时他恰巧买了根雪糕回来,经过我们,而我背对着他,话说得大声,其他人听得认真,没人注意到他回来。

    没见过两坨屎这么装的人,槐舟市来的有什么了不起。

    我相信他听见了,也相信他会擅自认为,“两坨屎”是我取出来的名字,即便这种擅自正是事实。

    和他不一样,当时的我手里捧着一半西瓜,另一只手拿着铁勺。夏意浓稠,午后没有一丝风,汗流浃背可以用在每个人身上。

    燥热本就让人难安,我跟上他的时候,羞愤和汗水一样爬满在脸上。西瓜皮砸在他头上,闷响一声,这还不够,用那只挖西瓜瓤的铁勺,我给他喂了一嘴石子。

    因为那没成功喂进去的石子,我被我爸打了一顿。我妈杀了一只鸡炖汤,带着我一起送上门。紧挨着隔壁,不过几步路,我私以为这是我屈辱史的开端。

    那不是整个夏天唯一一只无辜的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