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若愚小声地说出回答后,便不敢再抬头。教授盯着她一直没说话,周围同学则以为她是条好汉,竟敢如此调戏钱老怪,幸灾乐祸暗嘲窃笑者有之,为她捏把汗不敢再抬头看者亦有之。

    “你们几个笑什么?”钱教授冷峻地声音终于又响起,问得那几个偷笑的男生赶紧敛容,不敢再有小动作。

    随即,钱教授那峻刻的眼神又看向严若愚,慢慢开口:“就三个字?理由呢?”

    听教授这么问,严若愚好歹算松了一口气,至少证明这个答案没有离谱,她定了定神气,斟酌着说:“左氏宣公十二年有夫文止戈为武,这一句下,杜预集解,文即字。”说完还是紧张,暗地希望老师不要骂她是小聪明。

    “文是字,然后呢?我们研究的都是文字学吗?”钱教授的冷声继续质问她。

    但这话好歹给她提供了一些角度方向,她想起她爸爸摘写的一些笔记,就组织了一下语言,勉强开始回答:“属字为词,缀词为句,积句成篇章,文学研究的是由一个个字组成的篇章,研究其中的义法。字有烹炼之法,句有锤锻之法,篇章有经营结构之法,而其中又要有命意贯穿,不仅仅是文字的训诂释义、语能,辞章也很重要,别是一门。”

    她胡乱抓取记忆中的残片拼凑着答案,口齿越说越流畅,但心情却渐渐陷入落寞神伤。她不禁悬想,这个问题太大了,很难解,但如果爸爸还在,今天她是不是可以一下课就开心地打电话,去与爸爸分享、讨论。

    “你从哪里看来的?”钱教授的问话把她拉回现实。

    “我父亲教的。”她如实回答。

    “令尊做什么的?”钱教授接着探究。

    “他是K州三中的语文老师。”她没有强调过去时态,假装他还在。

    “K州?”钱教授听到这个地名,玩索了一会又问她,“你是K州人啊,你们K州过去有个小名士,当然现在更是寂寂无闻啦,六十年代末早就Si咯。五十年代初我老师还年轻,还跟他一起结过社,唱和往来过。好像叫严九思,你听过吗?”

    “严莼舫是我曾祖父。”她不好直呼名字,便说了别号。

    钱教授一听这话,便收起来原本脸上的简傲狂狷,正sE道:“抱歉,适才我出言轻佻,唐突尊祖,望见谅。”

    严若愚低头小声地说了句只有她自己听得见的“没关系”。

    “我听说严先生身后遗有一些诗文稿,不知道你家还有没有留下?”钱教授致歉后又接着问。

    “嗯……八十年代末的时候,我祖父也去世了,我父亲当时将他们两人的遗作,整理后手抄油印了一些。数量其实不多,两人加起来不过百篇上下。粗劣的都删了,我父亲说,劣作留在集中,徒伤先人才名,还要贻笑方家,说我们后人不辨JiNg粗,不能绍其家事。所以删得很g净。”她回想起多年前父亲偃卧藤床、执着集子教育她时的模样,不禁微微含笑。

    “难怪句句挺劲,字字JiNg严。你家中现在还有吗?我也是多年前在老师家有幸一睹,当时看了很震惊。不过我老师得急病去世后,藏书都被子nV卖了,我就没再见过。”钱教授一说到那些孝子贤孙也是有些切齿,都他妈什么玩意?

    “嗯……当时我家是留了几册的,父亲留着送学生,不过。”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接着说,“十一年前,我父母都去世后,我还小,要寄养,不能保存,就按他的遗意,剩的那些就分别捐给高中和地方图书馆了。您可以去我们K州图书馆问问。”

    她很无奈,在全班面前暴露了她无父无母这件事。除了杨天天收资料时,看过她的家庭关系,其他人是不知道的。

    钱教授也颇有些动容,感到遗憾,也不好就家事刨根问底。为免伤她自尊,他语气神sE又如常自若,转去Pa0轰图书馆:“不要提图书馆了,我跟他们要复印,他们跟我狮子大开口,光一页就要收我好几块!你们去校门口那排娄底复印社问问,一毛钱给你复印几张?啊?我这钱Si也不给这种蛀虫赚啊!”越说越气,气得他端起保温杯满饮一大口,又把杯子掼在讲台上。

    “嗯……其实老师如果想看,我可以默给你……”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提议,“我三岁起,父亲就用这本集子给我发蒙的。他觉得,是熟悉亲人的作品,相b前代名篇,更容易知人论世,抉微探隐,索解得更幽深。他每篇都讲得很细,我能按顺序记住每一篇,记得很熟。有些本事我还能帮您加笺注……”

    虽然她后来因家庭变故,JiNg神受大创,脑子从此有些迟滞,但幼年的记忆总是历久弥新。

    钱教授一听这话,眼神一亮,面露惊喜,跟她点着头说:“好,好,不错,中郎有nV。”随后他又自嘲笑笑:“可惜我是伯道无儿了!”

    严若愚抬头看了看教授,想起来这个教授一大怪就是目空一切、独身不婚,五十多岁JiNg气神还如少年。她细声动了动嘴唇:“谢谢老师。”